七爷

   

【蔺靖】《诗一行》卷二《四杯酒》之章 其七

特别动情的一章,大概因为蔺晨动心了?

阿不:

其七  医者心


 


静妃坐在素心殿里看书。


她把门开了半扇,以便书看累了,好看看外面的雪景。


四月突然骤寒,然后大雪接连下了三天不停,将整个金陵城都披上了一层素缟。


早几天高公公让人送了火炉,加了暖被。


“高公公费心了。”她感谢道。


“娘娘哪里的话。”高湛连忙道,“委屈娘娘在这里多呆两天,有什么我能做的娘娘尽管吩咐。”


“没有什么了,公公想的很周到了。”


高湛叹息:“绿袖那件事,老奴只是秉实相告,万望娘娘原谅。老奴心里是一直相信娘娘的。如果娘娘是那种争权夺利的人,有害人的心思,哪里需要等到现在。”


“高公公不要多虑。”静妃点点头,望着漫天飘雪,“天道公理自在人心。”


绿袖死了,红钗暂时被关了审问,也不在身边伺候,不过静妃也没有觉得有多不便。


她本不是铺张的人,很多事能够亲力亲为便亲力亲为,有时候煎熬草药或者给靖王做点心,也宁肯自己看着火候觉得比较放心。


而且冷宫里没有什么人来走动,倒也清净,可以看看书。


就这样看着书,时间倒是过得快,天色不一会儿就暗了下来,风卷着雪花,不知道是往这萧索的人间落着,还是往那阴沉的天上飘着。


素心殿外已经没有什么人了,静妃拉拉身上的厚袍,打算关门升灯。


却听得耳边的风声突然猛烈起来。


她抬头,看见有人乘风踏雪而来。


 


+++


 


静妃升了火盆,让蔺晨烤火。


蔺晨立刻凑到火盆旁边,一边搓着手一边嚷嚷着:“冻死我也。”


静妃在旁给他倒热茶,看他那副样子不禁有些好笑,觉得他像个可爱的大孩子。


“这深宫重地的,也得亏蔺晨先生进得来而不被发现。”静妃笑着摇头。


“这个世上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,只有我不想留的地方。”蔺晨慢慢自得,说完又看她,“静妃娘娘不问问我为什么入夜而来。”


“蔺先生自然是来告诉我景琰的消息。”静妃说,“先生知道我担心靖王的病情,可是被关在这里,消息也不灵通,怕我心焦难安,所以先生才特来告诉我一声。”


蔺晨看起来有些吃惊,然后笑了起来。


“静妃娘娘果然冰雪聪明,”他想了想,“不过您那个儿子可是死心眼得很,跟您一点也不像。”


静妃笑了,将热茶递给他:“看来景琰已无大碍。”


“要是治不好他,我哪里有脸来跟您报告,”蔺晨喝了口热茶,“可怜我衣不解带,整整看护了他三天,那小子还一点都不听话……”


蔺晨又想起了三天前,他从皇宫里带回去一个昏迷的萧景琰,着实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。


幸好靖王妃在五重塔吃斋念佛,不在靖王府里,倒是免得她担心了。


但是列战英就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,只会在屋里团团转,蔺晨嫌他碍眼,将他轰出去,他便在屋外团团转。


好不容易蔺晨从屋里出来,他立刻抓了蔺晨的胳膊:“蔺先生,大家都说你医术特别高明,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家殿下。”


“哼,你啊,我知道你平时指不定在心里怎么骂我呢,这会儿倒是求起我来了。救他也行,”蔺晨抄手,“叫声爷爷我听听。”


列战英脸涨得通红,半天憋出来:“爷……”


“好了好了,我逗你玩的。去去去,给我抓药去,”蔺晨把一张清单塞给他,“按这个上面抓,千万不要抓错。”


“是,我这就去。”


庭生站在萧景琰的房间门口。


“殿下好些了吗?”仿佛生怕惊动着屋里的人,他轻声问蔺晨。


“好些了。”蔺晨用手背抹了把额头上的汗,你看给他累的,“我刚给你家殿下施了针,他的脉象已经稳定了,等过两天退了烧就好了。”


庭生咬着嘴唇:“真希望生病的是我,如果我能代替殿下……”


蔺晨打断了他。


“这说的什么话,谁生病都不行。”蔺晨生气,“你们啊,一个两个都嫌累不死我。”


庭生这才发觉说错了话:“先生,我错了。”


“知道错了就好,赶紧去给我端碗热粥来,从昨天到今天,为了伺候你们殿下,我是饭也没吃口水也没喝口。现在倒好,你家殿下倒是睡着了,我不仅没得睡,还饿得前胸贴后背。”蔺晨道,“再不给我口饱饭,我可就罢工了我……”


没等他说完,庭生立刻道:“先生,我这就去给你盛粥,顺便给你准备你爱吃的小菜。”


……然后一溜烟地跑着去了。


因为高热,萧景琰睡得并不安稳。到了后半夜尤其如此。


蔺晨看他在床上轻轻翻腾着,面色因为高烧泛起潮红,便给他额头上换了一条冷毛巾。


傍晚时分他给萧景琰重新施了一次针,然后又给他背上的伤换了一次草药。


蔺晨大概知道萧景琰少年时期便经常在外征战,但是直到看到萧景琰身上竟然遍布伤痕的时候,战争的苍凉和疮痍之感才深深咬住了他。


这次是旧伤外面又添了新伤,蔺晨脱下来他的血衣的时候,血衣已经被冻住了,尽管蔺晨万分小心,依旧是连皮带肉撕下来。即使在昏迷之中,那般揪心的疼痛也让萧景琰忍不住皱着眉头,呻吟出声。


“嘘,”蔺晨说,“忍忍。忍忍就过去了。”


萧景琰听不见,也不知道他是在说给谁听。


但是有一点蔺晨倒是确实知道了:萧景琰就像是他抱起来那么瘦。


穿上衣服板板正正,像块巍峨不倒的铁板。脱了衣服,除了一身精瘦的肌肉就是骨头,竟然连一处看起来有福气的肥肉都找不到。


我是不是也该稍微稍微稍微那么再清瘦一点点,蔺晨不禁产生了自我怀疑。


让列战英熬了一下午的药汤,蔺晨算是给他喂了下去,但是没多久萧景琰又吐了好些出来,不知道能有多少效果。


如果过了今天晚上高烧没有再持续的话,就算是熬过去了,蔺晨想。


他让列战英和庭生都早点回去了,他们两个呆在这里除了碍眼之外并没有多少作用。


他自己留下来守夜。没办法,谁叫他是医生呢。


累了一天一夜,到了后半夜,蔺晨有些迷迷糊糊地眯着了,结果又被谁的声音惊醒了。


……萧景琰又在高烧里呢喃什么。


蔺晨看他双眉紧簇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一会儿叫“小殊”,一会儿叫“母妃”,一会儿又哑着声音喊“祁王哥哥”。


这做得到底是怎样一个颠倒混乱的苦痛梦境!


蔺晨摇了摇头,想着是不是要给他换一条毛巾,便去摸他的额头。


突然萧景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。


“蔺晨!”


蔺晨被吓了一跳,以为萧景琰醒了,却发现萧景琰仍然双目紧闭,气息紊乱。


他居然是在梦里叫着自己的名字,蔺晨突然意识到。


你这家伙,你梦到我作什么?还连声招呼也不打,快给我付钱!


这么想着,有些好笑地摇头,蔺晨想要掰开萧景琰的手,却突然发现萧景琰居然握得那么紧,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什么似的。


“好了好了,我在这儿呢,哪都不去。”


他轻声说着,也不知道对一个发烧发迷糊的人有没有用。


可是萧景琰却仿佛听懂了一般,终于慢慢松开了他的手。


当然,这些话他是不会说给静妃听的。


“到了第二天白天殿下的高烧就退了一半,第三天就基本退了,”他只是说,“目前殿下已无大碍,只是身体还非常虚弱,暂时不能见风受寒,再多休息几天就好。”


“那就好,蔺先生费心了。”


“但是他这身体刚刚才恢复一点,就嚷嚷着要起来为您查案,我给他摁到床上,他还不听话,硬要起来。我都差点准备叫列战英拿绳子捆他了,结果他一下床就晕得七荤八素,站都站不稳,磕在书柜上狠狠跌了一跤,这才肯让我重新把他拎上床去。”蔺晨说,“您说说,这牛脾气也不知道像谁。”


“有蔺先生在,我放心,”静妃说,“先生一定让那孩子好好休息,无论什么都等他养好身体再说。”


“我知道,”蔺晨道,“只是……陛下只给我们七天时间查案,如今只剩下四天了,娘娘不怕吗。”


“怕。”静妃说,“这世上,本不是好人就一定会有好报,关于这点,在祁王被赐死,宸妃姐姐自尽时我便已知道。”然后她笑了,“但是怕也没有用,不如不怕。帝王家就是这样,恩情寡淡,起落无常。无论是同袍的兄弟,执手的爱人,血脉相连的骨肉,生生死死也不过是皇位上那个人的一念之间。”


她看蔺晨不说话,便道:“蔺先生是不是觉得帝王家特别无情?”


蔺晨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,只得道:“帝王家有帝王家的无情,江湖有江湖的无情。”


“可是你爹逼你练剑,逼你读书,逼你学你当初觉得枯燥得要死的医术,但是你爹不会杀了你的母亲,逼死你的兄弟,”静妃沉沉道,“你爹也绝不会逼你娶你不爱的女人。”


蔺晨突然想起,那日在碧玉山庄台阶顶上,清寒苍凉的晨光里萧景琰那个孓然的身影。


“当初陛下让景琰娶柳氏,便是为了平衡柳氏父亲在朝中的势力,”静妃道,“那个时候我曾问景琰是否愿意,景琰这孩子只说:全凭父皇和母妃做主。因为景琰已经知道,他的父亲从不在乎他喜欢或不喜欢,愿意不愿意,那个人在乎的只有自己的江山。如果景琰说不愿,只会徒增我的烦恼。他不愿我烦恼。”


仿佛追忆起了曾经,她叹了口气:“景琰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,很多时候,他喜欢什么,却不去想。不愿去想,不想去想,不由自己去想。因为他知道,想了也没有用。而且就算想了,他也不会说。他从小就沉默寡言的,就连跟我也不会说太多心事。小时候他倒还算跟小殊,霓凰还有祁王交好,可是现在祁王和小殊已经亡故,霓凰常年驻守云南,他身边就连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。年轻的时候我曾经跟随我的父亲在乡野行医,悬壶济世,医治病人,那个时候生活虽然清苦,却无愧于心,无所忧虑。如果人生是可以选择的话,我仍愿身在乡野,没有入宫,那么景琰这孩子就可以出生在普通人家,那如今的他是不是会活得更开心些呢。可是唯有父亲母亲,他无法选择。过去是父命难违,后来是皇命难违,现在是天命难违。他的人生,他能做主的实在太少。出生,身份,志向,前途,他都选择不了,他甚至连一个喜欢的人都无法为自己选择……”


外面的雪花本来飘得风高势狂,可是仿佛也被静妃话里的无奈压得静谧下来。


蔺晨只觉得透过窗户望出去,整个皇宫是一片令人难耐的寂寥无声。


“我想,他一定非常羡慕先生你。”静妃说。


蔺晨回过神来:“我?”


静妃点头:“先生是一个为自己而活的人,而景琰那孩子,最无法做得大概就是为自己而活。”


蔺晨不禁再次想起了那个总是衣冠端正地坐在他面前的萧景琰。


……却也是如此衣冠端正地坐在属于他的牢笼之中。


便是你打开牢笼的门,他也无法走出去,因为他有太多人,他要为他们而活。


梅长苏想要一个海清河晏的盛世,他允诺了梅长苏。


梅长苏死了,他更不能辜负他。


他的祁王哥哥想要一个政治清明不再有忠臣良将枉死的朝廷,他知道。


祁王死了,他亦要替祁王实现他的构想。


大梁的子民想要一个富庶安宁的国家,想要金陵的繁华夜色永远永远都继续下去。


他姓萧。这是他的责任。


“虽然他什么也没法选,至少他选了无愧于心四个字。”蔺晨说。


“我知道。”静妃笑着点点头,“所以我虽偶尔觉得愧对他,却亦骄傲,我有这样的儿子。”


她看向蔺晨:“我有一件事,想要托付先生。”


“娘娘知道如果万一七日之约到了,还查不出真相,靖王打算劫宫救你?”


“是,我知道景琰那个脾气,”静妃点头,“所以我要先生去拦他。”


“难。”


“正因为难,所以才要托付先生。”静妃说。


“都说医者父母心。”她又道,“年轻的时候我也曾想要以一身担重任,救治天下人,后来才知道,医治天下,就连皇位上的那个人也做不到,我这个小小的医生,又怎么能做到呢。可是虽然作为医生,我救不了天下,但是作为母亲,我仍想求救一人,那就是我的儿子。”


蔺晨叹口气:“可是您若不在他身边了,他虽活着,又有谁能够医治他的余生呢。”


静妃笑了:“天底下不是还有蔺先生这样的神医吗。”


蔺晨有点慌起来。他是个不禁夸的人,而且他想静妃的话里有太多东西。太重,他不敢轻易接。


于是他只是拨弄了一下火盆道:“您别这么想,还有四天呢,说不定能让我们查出点什么来。而且您看着,他也就能够在床上安生呆过今晚,明天一早他一定怎么都要爬起来查案的。”


“外面天寒地冻的,景琰的病还没痊愈,如果要出来走动,请先生再给他加一服白芷流芳。”静妃道,“先生可知道药方?”


“三钱白芷花,两分银罗根,研磨碎了,再拌上些四宝草,用水服。”


静妃点头:“先生果然博学。”


她想了想又嘱咐:“记得用热水服,银罗根的粉末用凉水冲化不了,效果就不好了……”


蔺晨刚想答是,突然有一个念头闪过。


“等等……静妃娘娘你刚才说什么?”


“给景琰的白芷流芳……”


“最后那句!”


“银罗根的粉末用凉水冲化不了,效果就不好了……”


蔺晨猛地站起来,差点碰翻了茶杯。


“解了!”他兴奋地道,“解了……毒酒之谜!”


顾不得再多说什么,他起身告辞。他还有很多很多很多东西要去查。


“静妃娘娘,我这便先走了。”他说,“七日之约,我一定带着答案回来。”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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